热闹只属于电影宫?
从“平遥元年”伊始,跑过全球各大电影节的“老江湖们”就纷纷赞叹,贾樟柯真厉害,谈妥了古城内旧柴油机厂这么一大片空间,并找来金主投资、改造,打一开始就实现了北京、上海、香港、柏林都不能拥有的“电影宫”概念,五个影厅和一个露天剧场,彼此之间做到了跨步即到的理想距离,完全不必疲于赶场。
早上八点半,平遥电影宫票务中心的当日排片表上,已经将《热带雨》《气球》等热门场次划掉,售罄换完。厅内乃至外面是长而有序的队伍,只得在唉声叹气间立誓:“上好手机闹钟,明早6点半就过来。”而张艺谋一场名为“为了电影的每一秒钟”的大师班,队尾更甩出大门几百米开外,主办方不得不临时做出调整,将场地从500座的最大影厅“小城之春”,移到可容纳2000人的“露天站台”。就连小众到巴西导演门多萨这样的影人在论坛空间举办的分享活动,地板上都能坐到寸土不剩。
这么看来,刚刚举办第三届的平遥国际电影展实在太受欢迎了,让那么多影视院校的学生都集体跑来,把电影宫当课堂;让网络上相轻的文人,终于在现实里“抬头不见低头见”;让怀揣电影梦的小制片人,随手都能堵到国际各大影展的选片人和产业大佬。
然而,电影宫之外呢?
自费前来的观众、自媒体和产业电影人,因为担心影展期间古城内外住宿紧张,早早通过各大平台预订房源,可一到火车站,就有店家主动上前拉客,进到多达700家酒店客栈的古城内,几乎每家都挂着“今日空房”的牌子,五六十块就能住进有着大炕的院落大房。电影展的宣传横幅和旗帜,只挂在电影宫门口,更多的店家,如若不是有影迷或影人入住,压根儿就不知道影展开始了。“肯定远比不了国庆春节黄金周,那时古城里肯定没房,甚至也没摄影节来的人多,山西的好多学校会布置看展写作文的功课,家长都会带着孩子来看照片。”我住的客栈的老板娘说。
即便影展创办人贾樟柯,再想通过免费交流、露天放映,把公众拉近大银幕、集体欣赏电影,影展也始终只是集中在电影宫内的“小圈子”狂欢,与外面的4万古城老百姓和更多的平遥百姓并无太大关系。第一届“平遥元年”举办时,外面小卖部的店主拉着影迷问,“范冰冰是不是来了?”而当向他们提及贾樟柯时,本地人还纳闷,“那人是谁?”而今,小店和客栈的经营者,倒是通过新闻宣传知道了贾樟柯其人,却依然没几个愿意进免费开放的电影宫内逛一逛的,反而会同情远道而来又不逛逛大院的影迷,“你们好辛苦,每天早出晚归的。”
文艺片吃多了也会腻
电影节电影确实和电影院电影有着巨大的鸿沟。产业人士,不管是参投的还是亲制的,也越来越理解和重视这一鸿沟的存在。午饭时间,附近的餐馆里,常能听到感慨:“连续看了好几部了,没一部有商业可能。”“你的朋友圈都赞了,更说明没票房了,要的是你姨妈表舅小学同学都问你,那个电影怎么样?才行。”能“自虐”般地连看这些影展电影,我想他们不单是在为工作而耗费心血,本身也一定是文艺片影迷,却又清楚文艺片与大众审美之间的距离。
没有任何采访报道和谈买卖任务的我,更难得一次地强迫自己,创造了一天刷七场的个人记录。按每部电影一个半到两小时长度计,也就是一天把14小时搁在电影院里了,比工厂还辛苦,还是自愿“加班”。至于效果,那一天结束时,朋友让我迅速回答按顺序都看了些啥?我只说出了最后那部的名字,而中间至少有三部电影在放映途中,我睡着了。
影展自然是属于文艺片的天地,然而正如大鱼大肉饕餮多了腻烦,顿顿青菜萝卜,也会营养不良。至少这次影展,绝大多数电影都有着文艺片经常具备的特质——慢。银幕上心事重重的角色们,以比正常生活慢两到三倍的速度行走、说话、抽烟、睡觉……以至于当我看到其实真就只有网大质素的白银案改编的作品《追凶十九年》时,反而会被里面正常甚至是有点紧张的节奏,吸引进这个从表演到影像都很一般的故事中。
此次平遥电影展,并没有太让影迷翘首期待的全球首映,却也出现了《热带雨》《日光之下》这样集体叫好后一票难求的惊喜之作。非华语作品整体上偏少、偏弱,也让影迷和国外影展选片人,更多地关注了在平遥亮相的最新华语电影。
外语片中,英语电影更是稀缺,让影展愈发像好莱坞之外的小众狂欢。不像华语片和其他小语种电影都会配上英文和中文字幕,偶有英语对白多一些的电影,如《某种寂静》,就只剩中文字幕了。当然,这曾经也是戛纳、威尼斯、柏林等著名老牌电影节的放映情形,即放映英语电影时,只配本国语字幕。在非英语国家观众抗议多年后,近来欧洲三大电影节终于也不再照顾以英语为母语观众的习惯,一律配上英字,毕竟绝大多数人的英语并没有好到能摆脱字幕的程度。平遥在这方面或可更进步一些。
高性价比的影展
就让影展只属于影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,就像广场舞基本上只属于中老年。偶有小伙跳进去的效果,会如同平遥当地老百姓进电影宫看艺术片,听着乡音就让人欣喜。
早起排长队依然一票难求,说明影展的影响力,产业人士乃至主赞助商陌陌的工作人员抱怨自己都拿不到票,也证明着票务方面做到了公平、公正,完全没有某些电影节多年前那种单位分票没人来看、影迷却不得而入的痛心场面。
电影节购票或以观影证换票的长队现象,在其他国际电影节上也是常见的,毕竟除了圣塞巴斯蒂安有着两座可容纳千人的影厅外,其他电影节鲜有如此容量的放映场所。威尼斯和柏林两大电影节换票,经常也得排上一小时,而戛纳因为不对观众开放售票,就只有热门影片入场时才会排起长龙。
在APP发达的当下,排队难题也不难解决的,并非只有苦等一条路。好榜样就是圣丹斯电影节。那儿的每一场放映都会有20到50张不等的“等候期票”,在开场前2小时放出,为维护先到先得的原则,观众可以下载一个Sundance手机APP,注册后在心仪影片开场前两小时,抢票进入“Ewaitlist”队列,通常情况下,排号数在前30位的都有望进场。接着,抢号者还得在开映30分钟前到达排队区,才能根据手机上的排号,临时用现金或工作证购票或换票入场。
其实,相较其他国际电影节,平遥的排片并不算很密。“轻轻松松看电影,多点时间去聊天,干嘛要搞得像打战一样紧张”,著名影展公关Richard Lormand曾在开业那年赞许道,然而这个轻松看片的好人,却不幸于一年前因病英年早逝。
而今,“软件”更是从品质到视觉上都实现了升级,多出了两间电影书店和更多同时满足中西胃口的餐厅,菜价也就比外面贵上几块钱。对比圣丹斯500美元起步的酒店和平遥50人民币一晚的客栈单间,即便考虑到国民收入的差距,平遥影展的整个食宿行,也比欧美电影节都更亲民。而影厅质量、服务能力和观影讨论气氛又几乎毫无差距。
带着这样的幸福感,我去了电影宫斜对面的一间澡堂子,窗口上写着“成人6元,儿童3元”。推门进去,就是贾樟柯《小武》里澡堂的格局和气氛,就差没有热水里高唱《心雨》的小武本人了。我又花了7块钱搓了背,干干净净地结束了这次在平遥的电影之旅。
文 | 张海律